陶语馨和康蓦相识的时候,他们正处在各自的悲伤之中。
用陶语馨自己的话说,她的出生就是一个悲剧。
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她的出生不仅没给家里带来喜悦,反而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她家境贫苦,从一生下来就没见过妈妈,爸爸患有精神病,断了一条腿,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屋子里永远都是阴暗无光,空气污浊。
奶奶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
爷爷是个退休的老工人,年轻时因为劳累过度,弄了一身伤病,常年吃药,脾气也很暴躁。
小叔在外打工,一家人靠着他挣的血汗钱和爷爷的退休金生活。
小叔的年纪越来越大,爷爷和奶奶把他挣来的钱都攒了起来给他娶媳妇成家用。
在爷爷和奶奶的认知里,对陶语馨的安排就像一头猪,或者一头牛,给口吃喝,不光着腚,养大嫁人了事。
小叔看她可怜,那么小的孩子也干不了活,整天疯跑野跳,像个傻子一样。
于是就极力支持她上学。
爷爷抽着没有过滤嘴的烟,牙齿黄呼呼地,板着一张臭脸,提醒小叔别忘了你哥是因为什么才成这个样子的。
奶奶头上裹着毛巾,眼里含着泪水不说话,反正她说了也不算,一辈子都没有当家做主过。
小叔看了看哥哥的方向,阴沉着脸,嘴上没说话,可心里在埋怨爷爷,当初还不是怪你?
最后小叔叹了口气,跺了跺脚,还是决定送陶语馨去上学。
爷爷警告他,学可以上,但是钱家里一分不出。
小叔说他给拿。
爷爷瞪了他一眼,再次警告他,你就是拿也要有个度,过几年还得给你娶媳妇,传宗接代就靠你了,敢胡来把你腿打断!
就这样,小叔不仅承担了学费,还把中午的饭费也包了。
开始的三年时间,陶语馨过得还算平静,可之后的情况就起了变化。
等她上了西年级,小叔娶了媳妇儿后,就和爷爷奶奶分了家,并且财政大权被小婶掌控,卡得特别严。
导致陶语馨的午饭经常断顿,却不敢让爷爷奶奶知道,因为他们并不希望她去上什么学,更不会让她带饭。
她自己也搞不明白,在学习这件事上,爷爷奶奶异常排斥,哪管你什么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陶语馨本可以退学来换取一日三餐,可她却嗜学如命,天生爱学习。
相较于她的处境,康蓦简首就是在蜜罐里,从小就不缺钱花,光每年的压岁钱都够她一年的学费了。
更不要说再加上平时的零花钱,都己经存满第五个存钱罐了。
吃穿用度无忧,富饶的物质生活,并不能说明他就过得一定就好,至少在康蓦自己看来,他就很不快乐。
妈妈连俊莉从小对他管教就很严格,食不言寝不语对别人来说仅仅是书本上的,可在他们家,这就是实践。
从幼儿园开始就报兴趣班,每天,早晨必须晨读晚上必须写日记,就连看个电影都要写观后感。
他就像一棵小树,在按照妈妈设想的姿势成长。
自从有一次在幼儿园帮别的小朋友出头打架,结果把自己帮成了主凶,连俊莉就给了定下了第三条“天”规——不准多管闲事!
另外两条分别是不准说谎和不许私自谈恋爱。
除了这三条“天规”,还有另外十九条常规,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会被关小黑屋,后者是常规处罚。
康蓦就因为那次触犯了后定的第三条“天规”,虽然只被关了半天的小黑屋,就令他终身难忘了。
常规处罚伤身,触犯“天规”那可是诛心加伤身!
因而他逐渐变得很压抑,束缚,没有自由,每天在学校都闷闷不乐,死气沉沉。
虽然他很懂礼貌,却很冷漠,不会跟同学交往,总是被疏远孤立。
在这一点上,与陶语馨竟是殊途同归,她是因为穿着寒酸破旧,沉默寡语也被别人所嫌弃。
按理说,他们两个本应是两个层次的人,不应该有所交集。
可命运就是如此奇幻,总能把看似不相干的两个人安排到同一个屋檐下。
康蓦因为成绩差,妈妈连俊莉非常着急上火,经常找班主任时文花老师沟通交流。
那时候班里虽然平均成绩还可以,但是学习好的和差的悬殊很大。
因此,时文花就在班里开展了“一对一”帮扶活动。
就这样,原本在同一个班里,却从未有过交集的两个人成为了同桌。
也对,一个斯文,一个乖巧,同样都被其他同学疏远。
不过,这也无形中给了两人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小世界,或许很多的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改变的。
其实,刚开始康蓦是有些嫌弃陶语馨的。
一个面黄肌瘦,头发毛糙发黄的小丫头,他实在是看不上眼。
可是,别的同学都不跟他玩,陶语馨是他唯一的选择。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人逐渐变得熟络,一颗名叫友谊的种子在彼此小小的心田里,开始生根发芽。
第一步是陶语馨迈出的,她主动帮他讲解数学题,一遍学不会,就教两遍,不厌其烦,认真负责。
下课的时候,也会和他聊天。
康蓦感觉到了一丝光亮和温暖,压抑的心开始逐渐舒缓。
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他己经有了轻微的自闭和抑郁。
万幸的是,陶语馨及时出现,避免了事态的恶化。
对此,陶语馨自己却是一无所知的,因为那时候的她,还时常为一顿午饭而担忧。
断顿的时候她会喝一肚子凉水硬撑,实在撑不过了就假装去食堂买饭,其实是偷偷捡别人吃剩的馒头,悄悄跑到操场的小树林狼吞虎咽。
这个秘密被康蓦发现了,他没有嫌弃,反而觉得陶语馨特别可怜,很值得同情。
因而他买了两个热气腾腾地大白馒头追了过去。
“不在食堂吃饭,你来这里干什么?”
陶语馨用力捏着捡来的小半块馒头,藏在背后。
小脸红的像旁边的野花。
康蓦把馒头递过来,声音很耿首:“给你吃吧,刚出锅的。”
陶语馨看着馒头眼里放光,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忽然又迅速收敛,仰头问:“为什么要给我吃?”
她其实特别希望康蓦说是因为自己吃不下了,希望她能帮帮忙。
可惜,康蓦还没学会撒谎,他真实的想法就是觉得眼前的小女孩太可怜。
不过,他也知道绝对不能这么说,因为陶语馨很敏感,自尊心会受到伤害。
所以,康蓦装哑巴不说话,手拿着馒头就是不肯落下。
陶语馨其实特别想转身离开,可是肚子实在太饿,馒头的诱惑力实在无法拒绝。
可她又不想吃“嗟来之食”,虽然她知道康蓦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
既然他不说,那就自己脸皮厚一点,替他说了吧:“你是不是吃不完觉得扔了可惜,所以才请我帮你吃的?
不说话就当默认了!”
康蓦同意最后一句,所以他连忙点头,陶语馨这才一把抓过馒头,转过身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连掉在手心里的馒头渣也不放过。
康蓦看着女孩的背影,眼里忍不住泪光波动,幼小的心灵莫名颤动了一下。
从这天之后的两年时间,如果再出现这样的场景,他们会达成了一个默契的绝佳的理由——等价交换。
陶语馨有义务帮助康蓦学习,作为回报和感谢,康蓦要请陶语馨吃馒头。
这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交换,你需要的我刚好有,也愿意给,而且给的还可以再多一点。
比如,馒头可以加辣条,也可以被替换成肉包子,奶油蛋糕,还以附赠小零食,核桃、葡萄干和牛奶,甚至还有香喷喷的大鸡腿。
陶语馨恨不得把嚼碎的骨头渣都咽下去,因为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没有了饥饿,快乐就会多起来。
他们快乐的说,快乐的笑,快乐的玩耍,快乐的学习,快乐的你追我赶......友谊之花也在快乐的成长。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毕业的铃声准时响起,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小学时光就此作别。
那个炎热的夏季,陶语馨的泪光冰冷,在深夜里久久难以入睡。
她枕着初中的入学通知书,生怕它从自己身边溜走,虽然,她己经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再继续读书了。
因为读书需要花钱,小叔能从牙缝里抠钱供她读完小学己属不易。
而今,小婶有了小宝宝,因为贫乳,没有奶水,奶粉又很贵,玩具也很贵,小叔对陶语馨也有心无力。
谁让小婶是一个很精明的女人,发现了小叔偷藏的钱,不仅全部没收,还骂了个狗血淋头,吃里扒外的家伙!
顺便连带着爷爷、奶奶、陶语馨以及她患有精神病的爸爸,小婶称他们是一群吸血的废物!
没有小叔的物质支持,爷爷奶奶更不会拿钱,而且也没有那个能力。
陶语馨闷闷不乐,仰头看着天上或明或暗的星星,不知道明天会何去何从。
她想问问星空:“命运什么时候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想问问夜风:“为什么小孩子就要被大人随意摆布?”
她想问问大地:“别的小朋友为什么可以快乐的去上学?”
没有答案回应这些疑问,只有她自己蜷缩起来,抵御体外的严寒。
不过,一个人的到来,使陶语馨瞬间遗忘今夜的忧伤,因为,正如没有答案的疑问一样,她的命运再次被人“摆布”了。
来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小学时的班主任时文花老师,带来一个对于陶语馨来说天大的喜讯——可以继续上学了!
时文花说,由于陶语馨品学兼优,上初中的学费和住宿费全免。
惊得她瞪圆了眼睛,一个劲儿问“是真的吗我可以不用花钱就去上初中了吗你没骗我吧”。
时文花一个劲儿点头说“是真的不用交学费也不用交住宿费是真的”。
随后便匆忙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