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再次醒来时,我先闻到详和的熏香。
睁开眼,是一个头发发白的嬷嬷在替我上药。
我捂着吃痛的肩膀。
那嬷嬷温和的安抚我。
“姑娘别怕,日后养养不会留疤。”
随后疼惜的看向我的伤口。
“姑娘为了王爷受苦了。”
我慢慢安定下来,装个不经意问道。
“阿澜没事吧,还有,那些刺客呢。”
“王爷武功高强,当然没事。那些刺客剩下几个逃了,其余全部伏诛,姑娘莫怕。”
她一边为我换药一边絮叨。
“王爷幼时吃了许多苦,不懂疼惜人。”
“后面战中又伤了头,少了些记忆,添了头风,脾气更加暴躁。”
“他身边不近女色,唯有姑娘……可惜老奴劝不了王爷,只能劝姑娘,莫往心里去。”
我压下阴翳,明媚笑了。
“阿婆,不要担心阿澜,我会照顾好他。”
外面传来响动。
隐隐绰绰的帘子后面。
是厉承澜挺拔高大的身影。
他走进来,面色如常。
“没事吧。”
我摇头露出甜甜的笑,“阿雁不疼了。”
“傻孩子哪有不疼的。”
那嬷嬷有意让我和厉承澜亲近,偷笑退了出去。
房间沉默片刻。
厉承澜开口,“我想起来,我们的确见过。”
我连连点头,“当然,我是阿澜的妻子。”
他眸底荡漾一泓水色,声音低沉。
“傻子,等你日后不傻了,便不会这么说。”
我状似天真无邪,“那阿雁永远傻就好了。”
他轻笑,耳垂微红,随后脚步转向外。
“本王还有些事,王嬷嬷好生照顾她。”
那日之后。
厉承澜彻底放下面具。
他关心我的伤势。
亲手为我敷药。
他唇角扬起弧度,“本王从未与他人上过药,却总觉得对你做起来如此熟悉。”
我状似无意,“阿澜,那是因为你不记得了,你为什么不记得呀。”
他蹙眉,片刻后觉得头疼。
“两年战场后回来便如此。”
提到战场之后,他便没再说话。
我赶紧将话题岔到另一边。
伤势好了之后。
我闲不住。
跟着王嬷嬷学针线。
只是我手法笨拙,总不得技巧。
夜里,厉承澜见我对一块布愁眉苦脸。
有些好笑,“不会边不学了。”
我摇头,分外认真解释。
“我还记得,我们家乡的传统,妻子会在丈夫远征时,为他送上香囊,寓意福袋保平安。”
他捏着我被针戳红的芊芊玉指,小心上药。
“我不会远征,用不上福袋。”
我委屈开口,“可你白日都不在府中,我总担心。”
他对上我可怜巴巴的眸子。
冷俊的面庞柔软许多。
“我答应你,若是出征,必会带你一起,不会叫你一人苦等。”
我伸出小指。
“那我们要拉钩约定哦。”
烛火摇晃片刻。
厉承澜无奈抬起手。
十指相勾,不轻不重的许下诺言。
我在腋下挑灯绣香囊的时间多了。
绣技也有了进步。
厉承澜无奈之际,只得让人送些糕点,说是犒劳我
夜色正深沉。
我捏起一块松软的糕点,走到门外。
将糕点碾碎撒在墙角。
不一会儿便有蚂蚁聚集。
一只稍大的虫顺迹爬来。
背着一个小小纸卷。
我取下纸卷,打开。
上面字迹小巧。
“相府虐仆造势,谋反物证已递。”
我烧了纸条。
那小虫心满意足的吃光蚂蚁。
又顺着墙角悄无声息爬走了。
近日京中风声鹤唳。
不知为何,相府虐仆传言四起。
为平民愤,圣上下令去查。
却不料牵扯出惊天秘密。
这个秘密捂得严实。
却也有知情人透露出来。
“是疑似王爷谋反的证据被人送上去了。”
一时丞相大人被降职,厉王也被软禁宫中。
第七日。
厉承澜回来了。
他回来便狠狠的摔了茶盏。
府中凝然不敢言。
他眸色冰冷,“进出过我书房的下人,都给我查。”
说完话,他捏着额角,疼痛难忍的模样。
我小心端着滚烫的药汁走来。
他烦躁抬手。
药碗打翻在地。
褐色药汁流淌一地。
厉承澜这才反应过来是我,忙捏住我微红的指尖,放柔声音。
“没事吧?”
我摇头,“没事,我再去给你打一碗。”
我回去重新添药。
管家在一旁犹豫再三,终于开口。
“姜姑娘也进出过书房,是否……”
片刻沉静后,声音响起,“不必,我信她。”
我重新捧着药碗过来。
厉承澜喝下药,头风果然好些了。
夜里休息。
我与厉承澜并肩而眠。
他睡得很沉。
只是似梦到什么,躁动不安。
我侧目,见他额头虚汗,喃喃自语。
“阿雁,阿雁你在哪!”
显然在经历一场噩梦。
我面无表情。
他就要想起来了。
欠我的种种。
他并非意外失忆,而是被人用药物压制记忆。
也因此有了头风。
我将那药换了,加上之前我挡剑的刺激,
他记忆也不断的回想起来。
厉承澜。
欠我的种种。
你最好记得清清楚楚。
我盯着床头的剑鞘出神,久久未眠。
次日。
为了避嫌谋反传闻。
厉承澜去相府退了婚。
少了婚约,我在王府的地位显然水涨船高。
有王嬷嬷作为管事嬷嬷在。
其他下人更是毕恭毕敬。
厉承澜不知为何。
这几天望着我时频频走神。
他的头风倒是松快许多。
闲暇时间,我坐在池塘边,拨弄池水。
看着红锦鲤游来游去。
面上多了一抹笑意。
直到门房来报。
“阮二姑娘来了。”
他恭敬看我。
许是觉得我不会允许她踏入王府。
我甜甜笑,“快请进来吧。”
我让人在凉亭摆上瓜果。
阮清晨被人请进来。
她见我,眼尾通红,想要靠近我,却被人拦住。
“老虎不在猴子当家,姜梓雁,你莫要以为搅黄了我姐的婚事,你就能猖狂。”
我素来话少。
今日却格外活泼。
我眨眨眼,一脸疑惑,“你这么着急,又不是你的婚事黄了。”
阮清晨面色一红,随即怒道,“要你管。”
“我们姐妹情深,哪是你这个贱婢懂的。”
“我姐忍气吞声,我来替她好好教训。”
她从腰间抽出长鞭。
周围丫鬟花容失色,忙招呼着人护我,一群人挤作一团。
我的脚步一退,不慎推倒一名挡在我面前的丫鬟,我的身形又被另一个丫鬟抓住,腰间布料撕裂,露出一个古朴图案的一角。
阮清晨眼尖看见了。
“这是,这是,你不是中原人?”
我忙着遮住图案,一脸慌张。
她转怒为笑,“原来如此,我倒要看看,以后你还有什么资格在王府。”
阮清晨瞥了我一眼,冷笑着出去了。
众人松了口气。
我回到房中。
才放下拉着衣服的手。
铜镜中。
纤细的腰肢上印着一枚古朴铜钱状的百虫图案。
那是楼兰皇室的特有印迹。
我洗漱完,换好衣服。
坐在梳妆台前。
门被推开。
厉承澜脚步匆匆,面色冷冽,“你没事吧。”
见我安然无羌后,他松了口气。
“今天的下人,我已经让人狠狠责罚了。”
“此后你身边,会换一批人保护你。”
见我不说话。
他语气多了几分耐心。
走到我身边,拿起棉布熟悉的替我绞发。
“以后,我不会让你再身处险地。”
他的承诺来的莫名。
铜镜里映出我泪光点点的眸子。
“承澜,只要有你在我身边。”
一双凌厉的凤眸与我贴近,平添了几丝柔意。
“阿雁,我会在你身边。”
“你最近,有想起什么吗?”
“也许等你想起来,不会似这般爱我。”
我茫然摇头,“我不记得,我只记得,你是我夫君。”
“自然,我们是天地见证过的夫妻。”
铜镜中身影贴近。
厉承澜声音平静,“我最近让人替你开了些补身子的药,记得喝。”
“嗯。”
我点头,露出甜蜜的笑容。
镜中人也多了一丝柔意,替我擦干头发。
片刻温情后。
厉承澜去书房忙碌。
我厌恶的丢开那块擦头发的棉布。
王嬷嬷走进来,看着我干了的头发,分外惊呀。
“姑娘该叫我替你擦头发。”
“不用了,承澜替我擦了。”
我走到床边。
王嬷嬷感叹,“王爷从未做过这种事,如今对姑娘也是真心相待。”
我笑了笑。
阮清晨不出我所料。
短短一日,我是楼兰遗孤的传言愈传愈烈。
却不料牵连的是厉承澜。
原本就有谋反的揣测。
如今收私藏战俘,更是让皇上疑心四起。
朝中气氛越发紧张。
皇上想借此收回厉承澜兵权,却被大臣死谏驳回。
两人关系紧张,矛盾一触即发。
我刚烧干净小虫送来的纸条。
一旁的丫鬟送来汤药。
“姜姑娘,补药来了。”
这段时间,厉承澜虽忙碌。
却不忘我的汤药。
我微微一笑。
“放那儿吧,有些烫。”
我低头轻嗅。
这味道,和厉承澜的头风汤药味道相似。
我熬过多日,不免熟悉。
“当心凉了,失了药效。”
在丫鬟的注视下,我吹开热气,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我并不担心这药影响记忆。
自然喝的毫不犹豫。
喝完药我开口,“我想替王爷绣个荷包祈福。”
有丫鬟兴致勃勃地找来时兴的花样。
我们挑选讨论着。
不一会儿天就黑了。
我才拿出绣花针,“等我今日熬夜绣完,王爷明日回来就能带上了。”
“可是天色暗了,怕姑娘坏了眼睛。”
有人出了主意,“书房灯光亮些,不如去那。”
我拿着针线去了书房。
直到丫鬟散了,才在屏风后专注的绣了起来。
天色渐晚,我不知不觉趴着睡着了。
迷糊中,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王爷,时不待我,及时起事。”
我微微一动,发出声响。
书房安静片刻。
一道银光穿破屏风,在我面前停住。
侍卫见是我,一时不知该不该收剑,回头望去。
我抬眸,对上厉承澜墨云翻涌的眸子。
“王爷,此女形事诡异,有意偷听,断不可留。”
我眼中带着始料未及的错愕。
“放开她。”
厉承澜开口。
“可她听到……”
阮相急了,开始劝慰。
“她是我的人,不会背叛我的。”
厉承澜笃定。
“王爷这般信任,失了往日的谨慎。”阮相讽刺。
“这般说来,我也该对阮相心存警惕才对,毕竟是你二女儿传出谣言,才让我们落得被牵制的局面。”
厉承澜语气微沉。
阮相被堵了话头,只能憋回去。
“还请王爷看好这名女子,不要坏了大事。”
阮相退出去后。
书房安静下来。
厉承澜揉了揉我的额头,向上刮了刮。
“吓到了吧。”
我心有余悸的模样,扑进他的怀里。
“嗯,但我知道,承澜不会对我动手。”
他顿了顿,语气晦涩,“这般信我,你可知,这般信一个人,会吃亏的。”
这一刻,我知道,他想起来了。
也该想起来了。
我压下心中晦涩,笑容灿烂,“承澜不会让我吃亏的。”
他瞥见我灿烂的笑,眼睛像被刺痛了一样,很快收回。
“我还有些事,今日你早些休息。”
我气鼓鼓,“这么晚还有事。”
他薄唇扬起浅浅弧度。
“是有些忙,不过我答应过,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你一人。”
话到尾声,顿了顿,“你这些天不要出府,过段时间,我会送你去其他地方,乖一点。”
“好。”我温顺点头。
“你安好 我才放心。”
他忽然贴近,呼吸交织,落下一吻。
“早点休息。”
厉承澜走进夜色中。
我吹熄烛火。
片刻后,也悄然翻出王府,没惊动暗中监视我的高手。
时隔半年。
我又和楼兰残部见面了。
为首是我的亲信李琢。
“主子,召唤百虫送信便可,怎么冒险亲自前来。”
世人不知。
楼兰多有能人异士者,其中皇室可御百虫。
夜色下。
我笑意温柔,“李琢,我们的机会来了。
只等厉承澜谋反,郦国彻底内乱。
我楼兰才能抓住机会。
重新复兴。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琢,你派人告诉狗皇帝,只要他愿归还楼兰故土,我们就助他一臂之力。”
我有条不紊的部署。
“另外,二十七族可增援我们吗?”
李琢低头,“被拒绝了,说……”
“说什么?”我听出他的犹豫。
“说,女子何成气候,不愿增援。”
夜风吹动沉默的氛围。
我笑笑,“那就派人杀了,换个能与女子合作的人来。”
夜色已深。
走时。
李琢叫住我。
“主上,你深入敌营,一定要万分小心。”
我点头,随后走入夜色。
若是以前。
我不过以身犯险。
我在明处吸引视线。
苟延残喘的残部就能在暗处多份生机。
但是现在。
厉承澜有了弱点,就不再完美了。
原来感情。
真的是上位者的败笔。
夏日炎热,难免多梦。
夜里,我又梦到从前了。
宽阔的草原上。
我骑着大马栽了跟头。
父皇和两位哥哥放肆大笑。
“雁雁,还是小马适合你。”
我不依不饶,“不许笑,我就要骑这样的大马。”
“好好好。”
我总是被他们溺爱着。
最后。
我不得已换上小马,又不满撅嘴。
“父皇,哥哥,会不会觉得雁雁任性,就不喜欢雁雁了。”
父皇目光温和。
“雁雁生来就是让人喜欢的。”
“况且,等你长大后,明白身上的责任时,就不会再任性了。”
温暖的梦境一转,变成尸山血海。
我的心上人穿着嫁衣。
提着剑向我走来。
嫁衣被血染湿,变得更加艳红。
那剑尖划过我父亲紧闭的脸。
划过子民的尸首。
最后指向我。
我猛的睁开眼。
时隔良久。
我从未梦见过我的家人。
我怕他们责怪我任性。
楼兰三七年。
我在黄沙中遇见了厉承澜。
他为护我杀狼王。
我们从流沙中逃生。
回到家。
我高兴的宣布,我要嫁给他。
在我欢欢喜喜穿上嫁衣的那天。
父亲和两位哥哥却因迎战死在前线。
敌军的铁骑踏破国都。
为首的正是厉承澜。
素日最怕疼的母亲,挥刀自刎在军前。
一夕之间,我好像什么也不剩。
我明白了公主责任,只是太沉重了。
长夜漫漫。
我摸着被汗湿的衣襟坐了起来。
才察觉到面上全是冰凉的泪。
我麻木的擦干。
外面传来纷沓的脚步声,火把亮起。
有人敲门。
“姑娘,快换衣服出来。”
我换好衣服,很快被人送上马车。
众人神色肃穆。
远处大街站满士兵,灯火通明。
我知道。
厉承澜反了。
有人要把我送走。
我却跳下马车,固执开口,“不,我不能让阿澜一个人冒险。”
护着我的人不同意却又无可奈何。
最终,我抢下马匹,直奔皇宫。
厉承澜见我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不是让人送你走吗。”
我摇头,“我们既是夫妻,就应该共同进退。”
他无奈,只好把我护在身后。
“待会儿跟着我,不许乱跑。”
千军万马压城。
灯火通明的皇宫中。
皇帝被人簇拥着,终于露面了。
他见了厉尘澜分明胆怯。
却仍挺直腰杆,色厉内荏。
“厉王,你是朕的皇兄,为何要走上这一步。”
“皇上,这是你逼我的,我也不想。”
厉承澜眸中闪过一丝血色。
“是主动退位,还是想见血,你选吧。”
“我才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子,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抓着兵权不放还想……”
皇上话还没说完,便猛烈的咳了起来。
厉承澜的双眸隐藏在幽暗灯光之下,越显的面庞凌厉逼人。
“你不选,就让我来帮你……”
他话音未落,面上多了一丝空白。
低头一看。
只见一柄短匕首穿透他的胸膛。
我从他身后走出,面色冰冷。
“意外吗?”
他嘴角流出一丝血迹,沙哑开口。
“为什么。”
“呵。”我扬起唇,“你问我为什么,大婚当天,我也想问你为什么,厉承澜,我从未忘记过,你对楼兰做的事。”
他身后的士兵不可置信,想要围攻上来 却被他举手置停。
他不顾胸前伤口,虚弱开口,“这一刀,是我欠你的,只是你帮他没有任何的意义。”
“我可从未相信这个皇帝。”
我飞身离开。
隐藏在四周的旧部也纷纷显露出来。
不知谁发起号角。
蠢蠢欲动的两军,顿时冲锋,厮杀在一起。
李琢护在我身后,带着旧部一同撤离。
他拍了拍胸口,“狗皇帝的东西拿到手了,无论他们谁输谁赢,都要以信而立,不得不同意这份百年契约。”
我点头。
我也想过如何报我的血汗深仇。
如何报皇宫中死伤的百条人命。
如何报失亲之痛。
可望着在战火中痛哭的楼兰百姓。
我想起父皇对我说的,责任。
纵然我一人大仇得报。
可楼兰国灭。
楼兰百姓流离失所,此后只能低贱为奴隶。
楼兰只是小国,撼动不了大郦根基。
厉承澜一人的血。
不配脏楼兰百姓的路。
两年筹划,两年养精蓄锐。
在挑拨郦国内部动乱后,作为交换,我拿到了郦国皇帝亲手签署的百年和平协议。
至少这百年。
我能给楼兰百姓一个安定的家园。
回到这片熟悉的大漠。
我担起了楼兰女帝的重担。
重建国都不是件容易事。
但我仍卷起袖子。
和无数百姓一起流汗。
经过多日苦作。
终于有了家的轮廓。
夕阳在天空留下血红痕迹。
大漠无垠。
苍鹰送来信笺。
“厉承澜登基为帝。”
我那一刀,虽然给他平添了许多阻碍。
可那狗皇帝实在没用。
光是我楼兰部下也送过不少厉承澜军中情报。
但不到一年时间,他就撑不下去,身首异处了。
我抬头,望着无垠大漠。
说不怕厉承澜报复。
其实也不尽然。
纵然我能游说周边小国,和我一起抗击郦国毁约。
可战火之下,百姓难有安定日子。
现在正是一切刚刚稳定起步的时候。
思来想去。
我还是在案前写下信,让使者送去恭贺郦朝新帝登记。
随心所欲的日子,在我少年时就已经结束了。
如今无论是伏头作小。
或是两面三刀。
我都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但好在,苦难的日子中也有幸运。
楼兰兴国第三年。
发现铁矿。
因环境因素,这种铁矿十分稀有,做出的武器非常好用。
凭借它,楼兰逐渐站稳脚跟,不仅和周边国家交好,也积累起自己的财富。
我没再见过厉承澜。
有时我会想起他,又逼自己忘记。
此生不相见,是我与他彼此最好的结局。
楼兰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弱小。
也能挺起腰杆与郦国井水不犯河水。
郦国倒也派过两次使臣前来示好。
说要与周边国家结成友好同盟。
朝中群臣争议反对。
最终,我拍板同意了。
独木难行。
哪怕只是表面平和,我也要尽力一试。
此后两年。
百姓安居乐业。
两边贸易打开。
大漠中也有了不少中原的玩意儿。
百姓在平和中淡忘了曾经的国殇。
我却连日噩梦。
仿佛被遗留在那惨痛的记忆中。
时光并没有淡化我的恨意。
仿佛与日俱增。
楼兰兴国六年。
大郦皇帝驾崩,传位于收养的太子。
听到消息时我正在练字。
笔墨不轻不重的在纸上洇染墨迹。
底下的人禀报。
新帝不知对楼兰是何态度?
我重重放下笔,“便是要战,如今的楼兰也有底气。”
但令人担忧的战争并未到来。
两国依然是友好太平。
我并未放下戒心。
心中却多了一抹空虚。
这世上同我一样记恨彼此的人走了。
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而是变得暴怒异常。
大概是,他死了,却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连日的暴躁中,我终于稍微捡回情绪。
我恨厉承澜死的太安逸了。
城门传来消息,有故人找我。
故人,我哪里来的故人?
皇城前。
斗笠挡住那人消瘦的脸。
身体劲瘦,我仍能认出。
那是厉承澜。
风吹开他的面纱。
露出一双漆黑凤眸。
遥遥隔着城楼相望,我忽尔笑了。
总会有人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
转来当阶下囚。
他被人抓进来,扔在我面前。
大殿之上。
他抬起头静静的看我。
“厉承澜已死,我只是阿澜。”
我不屑的笑,“你是否弄错了,现在我是楼兰女帝,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少女。”
他垂眸,长长的睫毛闪动。
宽大的衣裳遮掩不住消瘦的身体。
倒真有几分阶下囚的意味。
“我来,只是为了赎罪。”
我走下阶梯,俯视他。
“既然如此,我便不会手下留情。”
厉承澜是天生的帝王教材。
我用他的谋略和才华励精图治。
楼兰越发强盛。
我却不肯给他相应的待遇和地位。
他吃穿都如普通宫人。
无名无位被囚于我身边。
我偶尔心软,却又更加厌恶自己的心软。
心情好时,我也会捏住他脸,嘲笑他的愚蠢,“可笑这不该有的感情,让你沦落至此。”
夜晚梦魇时。
我也暴怒异常,一脚踹倒赶来安慰的他。
“是你,是你杀了我父皇。”
他只是他一双沉静的墨色眸子看着我。
默默忍受我的喜怒无常。
直到那日。
他承受不住,吐出血来。
我心蓦然一空,忙唤来御医。
厉承澜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我面无表情转身,却在出门的片刻落下泪来。
我竟也变成了,曾经我憎恶的刽子手模样。
曾经,母亲也笑语晏晏告诉我。
“阿雁,娘只愿你一生常绿常青,不求无忧,但求平安。”
我这一生,空空落落,又满满当当,过的昏沉,又心中明白。
我愧对他们的教导,在仇恨中终日迷失。
厉承澜虽不算无辜。
但折磨他的我,又与当初的他何其相似。
我憎恨他,却又成为他。
一个冰冷的帝王。
我在殿前坐了一夜。
宫女以为我担心他的伤势,劝慰我。
我摇摇头,表示无事。
直到曙光微熹。
一个身影坐在我身旁。
厉承澜咳嗽几声,拉起我冰冷的手。
“殿下不该不顾自己身体。”
我没有抽回手,声音沙哑。
“我无法再爱你。”
他声音平淡,“囚于殿下身边,臣心甘情愿。”
我无法忘记过往,却决定不再纠缠,把自己囚于过去。
宫殿之上。
红日挣脱黑暗之上。
金光落在衣襟上。
我们彼此无言。
我心中放下一块重石。
反握住厉承澜的手。
皇城之中
他甘为我的阶下囚。